倾如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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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一梳着桃心髻的丫鬟端着饭菜缓缓走来,怯声道:“老爷,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顾禄生起身下榻,捡起鞋子就往丫鬟身上砸去:“滚!让她给我滚!”那丫鬟急忙放下饭菜,哭着跑了出去。顾禄生又将饭菜重重扔出门外:“她生的好脓血,上辈子造的孽!”他大声吼道:“好死不死的!”

不远处,阎夙金偷偷看着这一切,不禁流下了泪水。一丫鬟劝道:“夫人,老爷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阎夙金擦了擦泪水,转身问道:“哑姑那边有消息了吗?”丫鬟轻声道:“还未来信。”阎夙金双手合十,祈祷着:“老天爷,保佑这两个孩子,保佑她们平安无事。”

几日后,在哑姑的安排下,三娘与青儿乔庄打扮后,一并前往宁远城外的孤月山。孤月山上有座寺院,名叫近光寺,是辽代所建的古寺(殿内佛像通常是两肩宽厚,身躯饱满,上半身偏长,给人之感,凛凛堂堂、伟岸端庄)。

几人入寺,从前殿穿过,行至后殿。绕过厢房,又穿过一处芭蕉林,前方幽僻,落有两处禅房。她们走进一间禅房,屋内一床,一椅,一案,案上可见一尊释迦牟尼佛铜像。哑姑把门轻轻关上:“夫人应该快到了,你们在此等候片刻。”青儿谢道:“哑姑,多谢。”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阎夙金迟迟没来,三娘焦急道:“姐,娘怎么还没来?”青儿朝屋外望去,只见一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三娘,娘来了。”

禅房内,阎夙金凝视着两个女儿,不禁泪如雨下:“青儿,三娘。你们让娘好生担心啊。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三娘与青儿皆愧疚自责,纷纷流下了泪水。

许久后,青儿向阎夙金解释着一切,自责道:“……娘,是我们的错,若不是我们,顾家也不会……爹爹也不会……”三娘揽过责任:“娘,都是三娘太任性,不怪姐姐。”阎夙金收起泪水,轻抚着两个女儿:“你们都别说了。这事怪不得你们。一切都是天意。佛家讲究因果,顾家有此一劫,也是因果报应。”

那日,说起顾禄生,阎夙金不禁垂眸心伤,一汪眼泪:“你爹爹他变了,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青儿愁眉:“我和三娘都想去见见爹爹,向他认错。”阎夙金摇起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青儿与三娘皆低下了头。

黄昏夕照,阎夙金走了,带着不舍与牵挂:“娘还会来看你们的,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下次,娘还想见见徐盛与章涵,当面感谢他们……”

这些时日,顾禄生每晚都会惊醒,一醒便再无法入睡。每晚五更,他房内总是烛火通明。这晚,他拿起一本账册看了又看,不时感慨:“钱不能当官用,官可以当钱使。即便再有钱,身无官职,总是低人一等。”

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阎夙金端着几碟小菜:“这些天,你瘦了。”顾禄生一言不发,阎夙金来到他面前:“禄生,钱财没了还能再赚。身子若是垮了,就……”顾禄生气上心头,打断道:“你看看这些账本,顾家多少年的心血啊。全没了!”阎夙金平心静气道:“禄生,可是,孩子们都没事啊。”顾禄生气道:“我早就知道,留她在顾家终是祸患。”阎夙金道:“禄生,就事论事。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顾禄生心有不甘,轻轻叹了声气:“是老天对顾家开了个玩笑啊。”阎夙金心疼道:“这么晚了,吃些东西吧,好歹垫个肚子。”顾禄生冷冷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阎夙金见他不再搭理,便走了出去,她刚踏出屋门,又折了回来:“禄生,青儿与三娘,她们回来了。”顾禄生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字:“好。”阎夙金又道:“她们在哑姑那儿,你……你应该去看看他们。孩子们,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顾禄生道:“风声紧,眼线多,就在哑姑那儿多待些时日吧。”阎夙金低着眉:“那,何时?”顾禄生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风声紧。”他盯着阎夙金:“你听不明白吗?”阎夙金一脸无奈,心冷离开。

一阵凉风破窗袭来,顾禄生起身,只见屋外月光明亮,他轻轻关上窗,心思感慨:“儿子不成器,这家业要如何守得……”他开始盘算:“女儿究竟还是自己人,不能白养……”

顾禄生有一子,名叫顾青志,平日被其百般宠溺。顾禄生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世事不随人愿,顾青志不学无数,生性败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五日后,顾禄生一改常态,向阎夙金致歉:“夫人,这些日子,我气大,你不要往心里去。”阎夙金讶然,心中微暖:“老爷,何出此言?”顾禄生一脸自责:“那有父亲不疼自己女儿,你也知道,我是刀子嘴,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她们。”阎夙金心领神会:“老爷,我这就差人去哑姑那儿。”

三日后,近光寺内,香客稀疏。徐盛对章涵道:“比起城里,这儿却是格外清净。”章涵一笑:“徐兄,你说这儿的沙弥和尚当真心无挂牵?”徐盛道:“你恋恋红尘,自然看不明白,这出家人自有出家人的道。”章涵道:“能真正做到心物挂牵的,世间怕是找不出几人。”

禅房内,三娘来回走动着,焦虑道:“怎么还没来呢?”青儿道:“三娘,莫要心急。”三娘皱眉低徊,忽然问道:“哑姑师傅呢?”青儿摇摇头,三娘推门而出:“我这记性,给爹爹求的平安符还在哑姑师傅那儿呢。姐,我去去就来,……”

没过多久,禅房外,只闻几声熟悉的干咳。青儿推开门,快步迎上前:“爹。”顾禄生缓缓走来,他愁端挂面,白发垂条,显得各位苍老。青儿不禁跪地,垂流自责:“爹,青儿不孝。”顾禄生急忙扶起青儿,轻抚着她的脸庞:“我的好女儿,你没事就好。”他一脸洒脱:“银子没了还可以在再赚,只要你没事就好,就好。”他又问:“青儿,三娘呢?”青儿回道:“她去找哑姑了……”

一番温情相叙,尽是父女之情,可随后,顾禄生便一转话锋:“爹爹老了,这个家早晚是要交给你大哥的。爹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哥哥也是。你呀,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青儿流着泪:“爹,女儿不想走,女儿要陪爹娘一辈子。”顾禄生笑道:“傻孩子,爹爹走了,你娘走了,谁来照顾你啊?”青儿不言,只是微泣着,顾禄生问道:“这些日子,巴图对你可好?”青儿微微皱眉:“他,他待我不错。”顾禄生笑道:“爹不会看错人的。巴图是个值得托付之人。”青儿摇着头:“爹,可是……可是女儿不爱他。”顾禄生眉头一皱:“你和他交往不深,日子长了,自然心里会惦记着他,爱着他。”青儿依旧摇头:“爹,可是他……可他已有结发妻子。”顾禄生却道:“男人三妻四妾甚是正常。”青儿不语,顾禄生又道:“巴图家族,是土默特部的贵族皇亲,他又是格根爱将。你再看看格根,不是为父臆测,不出十年他定能称霸与草原。”他起身道:“男人,一定要有钱、有权、有势,这样才能照顾得了你一生一世。”青儿紧揪衣袂:“可是……”顾禄生急道:“可是什么可是?”青儿流着泪:“可是,爹爹,我真的不爱巴图。”

顾禄生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你当真不愿意嫁给巴图?”青儿唯唯诺诺,犹豫不决:“我……我……我……”顾禄生转过头,沉声微怒:“看看你,再看看这个家,真是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他又低声做苦:“青儿啊,我的好女儿,自小你就懂事。看看如今的顾家,再看看你大哥,我……”青儿眼眶微湿,顾禄生继续道:“顾家需要一个靠山。为父为何让你嫁给巴图,你难道会不明白?”青儿低下了头,顾禄生又道:“你可以恨为父,可你不能扔下顾家不管。”他又骗道:“如今,狗官们断了顾家的商路,收走了大量的田地。现在,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同顾家做生意了。”青儿抬头看着顾禄生,一股愧意油然生起,只见顾禄生惺惺流泪:“眼下,只有同蒙古人再做‘商贸’,才能扶得起顾家啊。”顾禄生见青儿低头愧疚,不禁道:“青儿,顾家不能就此衰落啊。”

此时,屋外,只见三娘蹦跳而来,闻见屋内顾禄生的高声斥责,她便未推门而入。

屋内,只闻青儿道:“爹爹,与蒙古人的边贸你大放心,毕竟有三娘在,他们岂能不同你易货?”一提到三娘,顾禄生便气得直摇头:“难道你也要学那个倔丫头吗?他跟格根是不会有结果的。这以后,顾家还如何与蒙古人易货?青儿,往后,你切不可与三娘走得太近。爹怕你被她所染,出落个随性散漫,目无章法。她性子如风,而你向来沉稳听话,也最让爹爹省心。更何况,三娘这丫头根本不是阿拉塔的亲生女儿。若是亲生骨肉,岂能将她长久寄养,她只是阎玉儿的女儿,是一个野种!”青儿顶撞道:“爹,你怎能这么说三娘,三娘虽不你亲生女儿,可她也是顾家的人啊。”顾禄生板下脸,大声道:“顾家的人?若不是你娘的面,她早就被我逐出顾家大门了。”他长吸一口气,故作担心:“青儿,爹就你一个女儿……听话,嫁给巴图……”青儿终于忍不住委屈,哭道:“爹,你为什么要逼我,你将我千里迢迢地嫁去草原,难道就是为了维持你所谓的生意?”顾禄生气得直拍桌子:“青儿啊,难道你真的以为爹爹是为了自己吗?爹是为了顾家啊!为了你啊!为了你娘,为了你哥!”青儿含泪道:“你与阿拉塔一样,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三娘根本不爱格根,他却逼着三娘与格根在一起,他们的婚事,本就是草原部落间的一场交易。而我,也是爹爹拿来交易的货物罢了。”顾禄生大气道:“难道,你真的不管爹爹,不管顾家了?青儿,顾家不能败在爹爹手上啊……不是爹爹逼你,爹爹也是为你好啊。”青儿一脸泪水,含着恨意、委屈、无奈地看着顾禄生:“爹,你不要逼我了。”

此时,门外传来徐盛之声:“三娘,你怎么在这儿啊……”青儿急忙推开门,只见三娘愣在门口,一脸泪水。

“三娘,你都听到了?”青儿拉着她的手,解释道:“三娘,爹爹说的都是气话?”不远处,徐盛渐渐走来。三娘看着众人,望着屋内的顾禄生,她急忙甩开青儿的手,边擦泪边往后院跑去。

这时,只见顾禄生对青儿道:“随她去吧。她本不是顾家的人。青儿,你给我过来。”青儿怔住了,望着地上,三娘特意为顾禄生求取的“平安符”。

只见徐盛一脸疑惑地走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青儿急忙道:“徐公子,没时间与你解释了。你一定要追上三娘,千万别让她做傻事。快啊,快去追啊!”徐盛听完,急忙追去:“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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