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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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雾状的热气从六瓣水仙壶精巧的壶嘴中袅袅升起。

  这是一间被布置得十分雅致的会客厅。占地逾五百平米的独栋别墅在拥挤的城市中已实属稀有,而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则让这席宅邸亭亭如古代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不落庸俗别具一格。半开放式会客厅的左壁靠着一面黄花梨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象牙笔筒、竹简古籍和不同品种的兰花;正前方是整面长度超过六米的巨型落地窗,使得庭院里的假山鱼池、小桥流水在室内也能尽收眼底。不同于传统中式装修,会客厅中并没有太多酱肉色红木家具,只在客厅中央摆了三面紫檀雕樆龙纹圈椅,腿臂细瘦,精干有力,一如坐在正中那把圈椅上的老人。

  老人虽已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甚至有几分国家领袖的气质。

  “老师,不用,”程一风礼貌地前倾身体阻拦要为自己斟茶的章存鹤,“我自己来就好。”

  章存鹤微微笑着,执意为程一风斟上一杯明前龙井:“昨天才送来的,一风,你喝喝看。”

  程一风端起茶杯轻轻吹气,清香的茶雾流淌开来,他狭长的眉眼在香雾缭绕间流转着氤氲波光。

  章存鹤也细细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顺利,老师请放心,”轻轻把茶杯放回案几上,程一风直背端坐着,“实验室那边进展也很稳定,神经递质的实验数据快出来了。”

  章存鹤微微颔首,略一沉思,表情加了几分严峻:“AP017那边,可绝不能出什么乱子。”

  程一风坐得笔直:“我会持续紧密跟踪的。据这半年的密切观察来看,研究对象生理、心理状态稳定,暂时不需要用药。如果情况一有变,立刻带回研究院观察治疗。”

  听见这话,章存鹤却没有立刻舒展开眉目。过了半晌,苍老的声音才从他的嘴里传出来:

  “她是最后一个。她死了,我们的希望就彻底消失了。”

  说完老人扭过头,沉默地凝望窗外庭院里青翠欲滴的葱葱草木。生机勃勃的绿色倒映在他沧桑浑浊的瞳孔里。

  程一风也没有说话,直到章存鹤转过头来,面色欣慰地看着他:“我已经考虑好了,等这个位子我下来了,你上。我知道,你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论能力,论手段,论魄力,你有资格破例接任我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大成优柔寡断,顾瑶太急躁,别的几个,科研都不过关,所以,不要再拒绝了,你知道辩论我辩不过你,就这样决定了。”

  老师意志坚定,程一风已不好再推辞。

  他沉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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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虽然我知道程一风工作的时候会把手机关静音而且从来不会去看,但是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我还是很焦躁不安。

  怎样才能找到处于失联状态的程一风呢?

  窗外有飞鸟一闪而过,我扭头望着外面碧蓝的高空。

  算了,直接去医学院找他吧!

  医学院很远,没了专属坐骑的我只能靠两条萝卜短腿一点一点走过去。等我吭哧吭哧看到了矗立在茂密的香樟树群中高大幽深的A大医学院时,我意识到,除非程一风随身携带GPS定位,否则我找他又只能像上次在天鹅湖一样,全靠老天爷发慈悲。

  我这个男朋友真是来去无踪啊,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在某个早上像往常一样挎着公文包去学校,从此再也没回来,了无痕迹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一个抱着铁笼子的女生匆匆走过,我看了眼笼子里两只躁动不安的小白鼠,犹豫一下还是迎上去:“同学,问下临床三班在哪个教室上课呀?”

  女生翻着白眼努力地想了想:“好像在B509。”

  “呃……”我有点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指一下怎么走?”

  她抱着鼠笼子腾不出手来,就抬起下巴朝一个方向努努嘴:“往那边走,走到底进楼梯然后一直走到五楼,出楼梯间往东边走廊走,看见一个墙上挂的希波克拉底的大头贴,旁边就是509的门。”

  我刚想问一句希波克拉底是谁,女生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白鼠们大步流星地走了。

  在心里为那两只凶多吉少的小白鼠默哀了三秒钟,我去找B509了。到了五楼的走廊上我一幅幅找墙上的医学大咖介绍里的名字才找到了希波克拉底。这些贴在墙上的名人介绍里头像都放得很大,难怪叫大头贴。

  “小林,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转过头,一个很脸熟的男生笑眯眯地看着我。

  “习锐?”

  “嘻嘻,是我啦。你在这儿干嘛?来找人吗?”

  我点点头:“我来找希波克拉底。”

  ……

  习锐怔了一下,立刻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偶尔有人路过,奇怪地侧目这个笑得快站不住的男生和旁边囧囧的女生。

  等他笑完了我告诉他我是来找程一风的,他微微皱起细眉,表情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怎么了?”

  我向教室里张望,室内冷色调的白光森森然,陈列着一排排带立柜的大桌子,立柜上摆着瓶瓶罐罐,几个穿白大褂的学生在桌前不知道在干嘛。

  没敢直接进去,我用手指指:“程一风在里面吗?”

  习锐摇摇头。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耸肩,摊了摊手。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背着书包六神无主地站在走廊上。

  听我说完打电话给程一风但他一个都没接后,习锐抬手看了看腕表,说:“下课了”。

  我心想他大概是在暗示我他要回去了,于是我很识趣地打算和他告别然后自己先回家,但是习锐却放下手冲我笑眯眯地说:“陪我去楼下喝一杯吧,我正好有些事跟你说。”

  医学院楼下有家咖啡店叫一米阳光。一般来说咖啡店我是从不去的,因为那巧克力色的整体色调、柔软的布艺沙发和造型别致的黑铁吊灯都暗示着——我很小资,你喝不起。别嘲笑我,一杯二三十块的饮料对我来说实在很没有性价比。

  我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进了咖啡店,他轻车熟路地和店员要了杯热可可。我仰着脖子研究了半天墙上的菜单——其实是一块写了粉笔字的木边小黑板,装模作样地挑了一杯经典美式。好吧,其实我根本不是因为我喜欢美式,而是菜单里面它最便宜。

  我们挑了一张窗边的小圆木桌,午后三点钟的阳光懒洋洋地斜射进来,和咖啡沉甸甸的香味缠绵在一起。习锐津津有味地吸着吸管,看着窗外背着书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终于他喝美了,放在杯子咂咂嘴,笑得心花怒放:“味道可真好呀,小林你下次也点热可可吧。”

  我丝毫没有享受咖啡与午后的闲心,况且这杯高达二十二元的咖啡只有这么小一杯,心里忿忿。于是我直奔主题:“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他望着窗外的一派风和日丽,嘴角勾起:“小林,你以后不要再来医学院找程同学了。”

  我一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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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让章存鹤在家门内留步,径直走向停在院门外的车。钻进车里,程一风却没有发动。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他莫名地有一种安全感,像艰苦旅途中一个简陋的歇脚点。

  章存鹤后来讲的那些话,他竟听得有些头昏脑涨。

  逼迫自己慢慢静下来,他眼睛瞄到挡风玻璃前那只塑料向日葵,靠着太阳能在一左一右地晃脑袋,看起来傻气极了。

  就像……她一样。

  密闭空间里流动着寂静无声的情绪。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那只向日葵无意识地发了好一会呆。

  他很少发呆。

  许久他回过神来,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狠决。程一风冷冷地打开副驾驶座位前面的抽屉,把咧着嘴大笑的向日葵丢了进去。

  启动挂挡踩油门,车迅速起步驶上大路,消失在空旷无人的道路尽头。

  而宅邸三楼的窗前,章存鹤一直凝望着院门外那辆车逗留许久后一骑绝尘离开,才缓缓放下窗帘。

  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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