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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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桥有名长生梦,一醉方长恨年华深。西子颦,西子俏,西子不见戏子笑……”

嘉靖十四年,时已立秋,杭州城内还是一如既往的闷热。蝉鸣重重,只见一粉脸朱唇,身披紫韵罗衫的女子伏几休憩。少顷,微微入梦——

 (梦境一)嘉靖十一年,悉尘院:

“小娘几岁了?”一娇娘语调轻柔,淡淡一笑:“小娘不要害怕。”

孩童神情惶恐,瞪着一双无助的大眼:“年芳一十二岁。”

 (梦境二)嘉靖十一年,悉尘院:

寒风呼啸,一黄衫女子披头散发,跪于雪地。她身旁,只见一中年女子怒目嗔喝:“就你,还想从良,出言无度!几百两银子,打发要饭的呐。(远亲来赎,老鸨不允)”一中年媚女缓缓走来,她蹲下身,轻抚黄衫女子,温声细语道:“好了好了,你呀别怕。做娘的,骂在嘴头,疼在心头。恁你这才貌,岂能送你于等闲之料(非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不可)。今日来讲梳弄的,可是袁公子。巡按御史的儿子,此等身份也不辱没了你。你倒好,整日垂涕哀嚎,惹得你娘生气,若能早点思透,何苦遭这罪……”黄衫女子抽泣着,虚弱道:“二姨娘,云儿本是好人家的儿女,因被恶人拐卖方堕落至烟花罗网,二姨娘若能依了云儿,来世做牛马,定报二姨娘大恩大德!”二姨娘轻声一叹:“唉,云儿啊。从良是个有志气的事,可从良也有几等不同,有谓苦从良、乐从良、趁好从良、奈何从良。从良于你,时机未到……(一入侯门深似海,家法严,抬不起头,半妻半妾,此谓苦之从良;遇到家道富足,知己善乐,与他生育,有主母之分。以此嫁他,图个日前安逸,日后出身,这个谓之乐从良;原无从良之意,因官逼无奈或强棋欺瞒,无论好歹,得嫁便嫁,买静求安,此谓无奈从良;受尽了风花雪月,已安盛名,想着急流勇退,不受人怠慢,找个满心欢喜的嫁了,这叫做趁好从良。——零摘自《醒世恒言》)”

云儿一脸懵懂,二姨娘骗道:“常言道:‘妓爱俏,妈爱钞’,你‘娘’从小将你养大,把你做金子看成,如今你天葵已至,她自然指望着你给她带去财气,你这百般不依,如何赚得大主的银子?如此,苦的可是自己。倒不如今趁着年少受用,风花雪月之时攒点私房,免得日后求人。过了十年五载,遇到个知心称意,讲得来话得著的,姨娘就给你做媒,风光嫁去。那时你娘也放得下了,岂不两便。(总得说来,从良是要实力的)”云儿摇头不依,抽泣起来。

一旁,称娘的女子显得好不耐烦,面露凶光,唤来几位彪形大汉对云儿一顿痛打。月光下,竹影斑驳,一小女孩在院角偷偷窥视着这一切,伴随着一阵阵哀嚎声,小女孩害怕得颤抖起来,一颗颗冷汗直冒额头,她不禁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再打了……”

房内,紫衣女子乍然惊醒,只见窗外垂柳依依,她一摸额头,全是冷汗,方才回过神:“原来是梦。”梦里的小姑娘正是年少的自己。

“林蓉姑娘,姨娘叫你。”一小丫头兴冲冲跑来,问道:“姑娘,怎么满头是汗?”林蓉对那丫头微微一笑:“没事。”随后起身倒了杯茶:“珍儿,姨娘找我何事?”珍儿摇摇头,林蓉道:“这儿有些绿豆糕,外头这么热,你就在这儿歇会儿……”说罢,便出了房门,朝姨娘那处而去。

“纤云姐姐、蔚苒姐姐、窦白妹妹,姐妹们都在呀。”林蓉甚是惊讶,朝里屋望去:“姨娘呢?”蔚苒道:“姐妹几个也是刚到。林蓉,听姨娘说你是台州人士?”没等蔚苒问完,只闻屋外传来一阵笑声,一身着红衫,粉饰妖艳的女子激动走来:“我来迟了,姑娘们。有个好消息,有个好消息呐。明儿呀,有位大主要来,这次非比寻常呀!”众人望向姨娘,只见她笑开了花:“他可是苏州知府高大人的儿子。”蔚苒不屑一笑:“王孙公子见多了,何必大惊小怪。”

这时,二姨娘从里屋走了出来:“这高知府可是内阁首辅夏言的学生。高公子是翰林院名士,能被高公子多看一眼,那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蔚苒摇着蒲扇,拉长着声调:“出入烟花柳巷,还翰林名士,哼!”二姨娘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今儿知府衙门传话过来了,明儿呀不能有一丝差错。”说罢,她一一交代,随后遣散了众人,令林蓉单独留下。

里屋内,二姨娘细声细语道:“来来来,别站着,快坐下。”林蓉低声道:“二姨娘,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二姨娘轻轻拉起林蓉右手:“林蓉啊,来悉尘院也快五年了。我记得,当年的你,是个爱哭鼻子会耍小性的小丫头。如今呀,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故作深情:“我一直视你如自出,不忍让你在外抛头露面,更舍不得让你去接待那些买笑追欢的纨绔子弟。”她顿了顿,缓缓道:“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儿。”林蓉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回道:“姨娘,我毕竟是仙乐楼的人。”

二姨娘知林蓉心思聪颖,能立刻猜到自己的心思,不禁一阵暗喜。她摇起蒲扇:“初来悉尘院时,琴棋书画已无所不通,论才学相貌,院里没有一个姑娘能比得上你。”她对林蓉微微一笑:“你弹得一手好琴,可少了知音来伴,未免遗憾……”林蓉轻轻点头,二姨娘道:“据说这高公子精通音律,善词赋。明儿呀,你给高公子弹奏一曲,也不枉姨娘一片苦心。”林蓉自知,她终究是要替姨娘们挣银子的,不去卖身就是卖艺,细细想来,她们虽没逼着自己与那些风流子弟梳弄,可不保往后依旧太平安稳,不觉黯自伤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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