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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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四爷记挂,妾身已用过了。”阿慈淡淡答一声。

高羡却喊一旁伺候的嬷嬷另取了一只碗来,又顾自舀了一小碗银耳羹递到阿慈跟前:“我一人用饭也是无趣,这银耳羹养胃润肺,嫂嫂且坐着用一些,权当是饭后小点罢。”

阿慈见他有些坚持,方才笑一笑,接过了那只小小的白瓷碗,没有再推辞。

桌上摆的是一道拿小砂锅装的山药羊肉煲,一道勾了芡汁的鱼香肉丝,一盘芹菜炒香干,一盘撒了香菇末与枸杞的上汤小白菜,并方才舀起才给阿慈盛了一碗的一盅红枣银耳羹。

高羡用饭,阿慈就在一旁默默地舀着碗中的银耳羹。银耳羹已是熬得软烂了,随她调羹的上下舀动不时扑鼻而来几缕甜香。她舀着舀着有些出神,倏忽一道余光,倒是瞥见高羡正悄悄地将桌上那道炒香干里的芹菜,都拨到一边去。

阿慈瞧见他这副举动,当下愣了愣,先是一笑,转眼又垂下眼,目露一丝戚色,不由地沉沉叹了一声:“四爷原来也不吃芹菜……”

高羡还在偷偷拨着芹菜梗的筷子,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面上是有些怔怔的,望着她迟疑了片刻,问:“亦有谁也不吃吗?”

阿慈方才一声叹息,黯黯说起:“王爷生前,也是不吃的。”

听见这话,高羡一时也不知怎的,神情就似呆住了一般,举着筷子的手也不动了,半晌才犹豫着问了一声:“嫂嫂……嫂嫂才过门,王兄便不在了,嫂嫂怎知王兄不喜吃芹菜的?”

阿慈有些黯淡地笑了笑,道:“那时我还在酒坊中,有一回王爷去买酒,正巧遇上隔壁一位婶子送了两捆芹菜给我,我见到他眼神嫌恶,便猜他应当是不喜的。”

高羡听罢,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王兄确是不喜吃它。”

可是他愣了愣,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阿慈:“但嫂嫂那会子,应当还不知王兄便是王爷吧……”

阿慈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彼时她自然不知道那位不爱言笑的男子便是当朝二王爷,她留意他的一个眼神,一举一动,也绝非是因他王爷的身份。

她抬眼望了高羡一眼,微微笑笑,没有再说话。

高羡张了下口,像是还要再说些什么,见她已经伸手将那盘炒香干端来了自己跟前,一并又另取了一只小碗,只道:“你吃罢,我也闲来无事,替你挑了便是。”

她细细将那芹菜段一根一根挑进碗里,高羡默默瞧了一会儿,终究仍是将卡在喉间的话给咽了回去。

……

及至未时末,高羡用完了饭,交给几个嬷嬷丫鬟们收拾了,阿慈便仍命旁人退下,只留林嬷嬷在外头守着,自己则随高羡到书桌前。

书桌这头,高羡已坐到了椅上,向阿慈道:“王府家规,有得制定的,我先拟一些纲目出来,嫂嫂看看可有缺漏,如何?”

阿慈自然点点头,应声好。

她话毕便伸手去取桌上的墨条预备研墨,却不想高羡低头铺平了纸,也伸了手去拿。

他一时不察,手就握在了阿慈的手上。

阿慈一怔,高羡也是一怔,立时抬起头来。

他只见她迅速涨红了脸,面上显然惊慌失措,手则飞快地从他手心抽离,缩回了袖子里。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一般,转眼已经蜷了回去。

阿慈局促地,又似掩饰自己当下尴尬地低下头,道一声:“四爷请——”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高羡眼里一闪而过一抹笑意,定定望了她片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拿了墨条,不动声色地研起墨来。

他研墨、提笔、写字,阿慈就站在一旁候着,两手揣在袖子当中,也不动也不作响。明明看去还是专心致志的,却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然是心不在焉了。

她忆起方才那一瞬的不小心,高羡的手覆在她的掌背上,触手还有余温,倒像她夜里睡时,那床教汤婆子捂得温热的棉被。

阿慈出神地想了一小会儿,忽又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摇了摇头。

她抬起眼来望向正在写字的高羡,他坐在桌前,半低着头,眉目俊朗,十指修长。阿慈有一瞬间的恍然,好似从他身上见到了二王爷的影子。

从前在酒坊里,有一回二王爷与阿慈讲话时,不慎失手打翻了柜台上的一壶酒。当时的酒,洒湿了柜台上的账簿,二王爷过意不去,执意要替阿慈再抄一份,他站在柜台后面执笔写字时,就是这副模样。

他们兄弟二人,虽然生母不同,但到底系同一个父亲所出,长得相像一些也不奇怪。

阿慈心想。

可她在这一瞬的恍然过后,却无端端又生出一个天方夜谭的念头来,她想,倘若他当真是二王爷,那该有多好。

他提笔,她研墨,隆冬飞雪,红袖温香。

她想起那个画面,只觉得仿佛近在眼前,其实却又遥不可及。

她就这样胡乱想着,一面又看一眼高羡。窗户外头的天还是明朗的,未下雪,没有厚重的云层便也不觉得阴沉,隔着窗棂上糊的厚厚白纸甚至映得室中也敞亮极了。

高羡的侧影便落在那敞亮的天光里,一抬手,一落笔,挥毫间,殊不知也落进了谁的心里。

……

高羡一连来了好几日,每日辰时中便到外书房,一直到近酉时才离开。

阿慈听他说了许多,大到府上待人接物,小到各等下人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又对他有了新的改观。她见他谈吐时的镇定不俗,引经据典侃侃而来,乃至于许多想法与眼界也是教她豁然开朗的,心中就将原本的担心渐渐给压了下去。

她想,或许他是真心实意为端王府着想呢?二王爷走了,他于情理、于道义,对她和思妤多加照拂,她不该总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他才是。

这样想着,也就慢慢安下心来,由着他日日出入外书房。

这一日,外头扬了一场大雪,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起初高羡来时,雪还是小且细碎,稀稀落落的,可等他们在外书房里议了小半日的事情,外头的雪就已下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了。及至他们商量完了几项规矩,院中的雪已然积了近一尺厚。

阿慈抬手揉一揉略显酸痛的肩膀,站起身来。

她走到门前,看着外头的雪,一时间教那银装素裹给吸引住,不自觉便向外头行去。

林嬷嬷今日告了会儿假,外头就只剩下杨霖一人,此刻见到阿慈出来往院中走,他识趣地低了头便到院子外面守着去了。

小小一间院子,青石板铺的小路上还有苔痕,红梅映雪,苍松衔玉。

阿慈站在雪地里,仰面迎着那些雪花从万丈高空落下来,仿佛是来自九天上的亡灵温柔的问候。

冰雪扑簌簌的,倏忽钻了一两片进她的衣领,她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抬手紧了紧领口。

却在此当口,忽又感到肩上一暖。

回头时,一件大氅已经披到了她的身上。

高羡站在她身后咫尺之地,手搭在她的肩头,阿慈倏然一回眸,正就撞进他的目光里。

那眼里瞬息而起的怜爱之意明明白白,阿慈突然便觉心上像是被人敲了一下。

怦怦作响。

她惊慌失措地低下头从高羡的眼神里避开,跟着人也赶紧往旁退了一步。

只是她出神站着时便没留意,及至眼下慌乱中一脚踏到一旁,不慎便踩在了青石面的一丛绿苔上。

覆了雪的青苔,更又滑了几分,阿慈当下惊呼一声就摔到了雪地里。

登时一股钻心的痛从脚腕处传来,霎时煞白了她的脸。

阿慈心中暗暗叫一声不好,这一摔定是崴到脚了。可她一句疼还没来得及喊,却忽又感到身子一轻。

她还未回过神来,转眼高羡已是将她打横抱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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