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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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草丛中传来蛐蛐热闹的叫声,河堤旁,偶尔几声哇鸣响起。

“咕呱, 咕呱。”

蛙鸣声衬得麻袋里出来的人, 愈发的凄惨悲凉。

他的发冠早已经丢失, 一头青发缭乱的披散着,白皙的面皮因为惊吓而有些发青,上头还有些许擦伤的痕迹。

宋延年多看了两眼。

大部分擦伤的伤口比较浅, 看过去倒是没什么大碍。

也许再过半天,这伤口就该结痂了, 连包扎的功夫都省了。

……

宋延年低下头,将他被缚在身后的粗麻绳解下, 安抚道。

“好了, 没事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他问这话的时候,目光扫向摔倒在地的汉子。

那汉子对上宋延年的目光,心里一窒, 随即大力的摆着头。

他艰难的挪着那发麻的腿脚,讨饶道。

“别杀我别杀我。”

“我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那人去啊。”

宋延年:“聒噪!”

话才落,那汉子就像是被掐住脖颈的鸭子,瞬间没了声音。

另一边,双手得到自由,青年立马将自己口中的白布条摘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宋延年鼻子尖, 他多瞧了一眼这白布条,上头有股臭脚丫的味道。

他宽袖中的手诀掐了掐,平地陡然起了一阵风,风卷着白布条将其吹远。

周礼走了过来,拍了拍青年的背脊,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转头又瞪了一眼那绑人的汉子,怒叱道。

“当真是无法无天,天子脚下也敢做出这般事情!”

壮汉摊在地上,眼睛惊恐的在宋延年和周礼之间看来看去,他将自己的手掐着脖颈,试着张了张嘴,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周礼也不要他的回话,转过头又去看披头散发,狼狈模样的青年。

因为凑得近,他多瞧了几眼这青年,倏忽的皱眉,状若苦苦思索的回想。

“咦?”

宋延年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免意外。

“怎么了?”

“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礼皱眉,“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在哪里见过呢?

……

那厢,青年缓过神了,他微微整了整仪容,发现怎么弄都不整齐,索性便不再管它了。

他朝宋延年和周礼拱了拱手,感激道。

“在下吴家逸,多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宋延年还未说话,周礼重复了下,“吴家逸?吴”

“哦!是你啊。”

“难怪我瞧着面熟!”

周礼瞧着青年,一脸恍然的模样。

宋延年侧头看去,意外道。

“周大人,你们俩相识?”

吴家逸也是诧异的看着周礼,他脸上的神情发懵,倒是不像知道周礼是谁的模样。

周礼点头又摇头,“他说起名字,我这才想起来了。”

“我和他爹是同年,他嘛,倒是有过几面之缘,不熟不熟。”

吴家逸连忙做了个揖,“原来是世叔。”

周礼:

他捻了捻胡子,没有应下。

吴家逸有些讪讪的将手放下,脸上还挂着几分笑容。

宋延年低头,恰好见到他垂在旁边的手悄悄紧了紧,显然,对于周礼的冷淡,他的内心并不如瞧过去的那般平静。

周礼没有在意。

当然,以他和吴家逸的地位差别,他也没有必要在意。

……

周礼侧头看向宋延年,一副真是巧合的模样,开口道。

“怎么?你们没见过面吗?也是,东湖毕竟挺大的。”

“这是善昌县前一任县令吴福荣,吴大人家的小子。”

这话一出,宋延年立马侧头看向这吴家公子。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

原来,这人便是石姑娘口中念叨的,吴婶家的少爷啊。

宋延年的目光落在吴家逸的膝盖处,凝神一看,里头果然有两条模样奇特的长虫。

他腿骨的筋脉本来已经断裂缺失,按理是绝无站起的可能。

但这长虫前后各生一张嘴,大嘴紧紧的咬住两头的筋脉,就似河岸边的一条拱桥,以自身的身躯为媒介,连接了两头。

生机,豁然拔地而起。

听到善昌县,吴家逸将目光看向宋延。

善昌啊。

他咀嚼着这个县城的名字,感觉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宋延年将地上的麻绳和麻袋捡起,询问吴家逸。

“自己能起来吗?”

吴家逸回过神,忙不迭的应道,“能,能。”

宋延年提溜起地上的壮汉,看向周礼,商量道。

“这等捉人绑人的恶事,咱们还是交给官家,方才来时,我瞧见坊市那儿有个武侯的望火楼,我去那儿瞧瞧,看看有没有巡夜的武侯,咱们把人交给他。”

周礼点头,“是这个理。”

他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做不出私刑刑讯这事。

这等事,还是让顺天府的大人去操心。

……

听到这两人要将自己交到署衙里,这八尺壮汉的脸都被吓青了,奈何这下他被宋延年封了口,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壮汉被宋延年提溜在手中,就像是没有重量的纸人一样。

他拼命的拿眼去瞪吴家逸,就在他的眼珠子被挤出眼眶时,吴家逸终于开口了。

壮汉松了口气。

“恩公留步。”吴家逸唤住人。

宋延年和周礼回头,这才发现这苦主居然没有跟上来。

宋延年:“怎么了?”

吴家逸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既然我已经无事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宋延年和周礼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瞧出了点不对劲。

周礼想着吴家逸的先父吴福荣,到底是不想见故人的儿子过得太糟糕。

他捻了捻胡子,温声道。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别担心,这事摆明了是这位壮汉的不对,方才听他那些只言片语,他也只是跑腿奉命行事的喽啰,后头还有个主谋。”

他看了一眼宋延年,宋延年点了下头。

周礼继续,“这事我和宋大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你放心,府衙那边要是需要人证,我们两人都能作证。”

吴家逸踟蹰了片刻,他眼里闪过两分心动,最后不知是考虑到了什么,还是摇头放弃了。

“我知道他是奉谁的命令行事。”

他有些难堪,却还是继续道。

“说来,这也是一场家事罢了,闹上公堂不好看。”

“家事?”周礼没有再说话了。

宋延年瞧了周礼一眼。

看他那模样,瞧着像是知道点内情的。

宋延年想了想,将手中提溜的壮汉放下,这汉子腿脚还发麻发软着,这一放自己便站不住了,脚一歪,一个屁蹲的坐了下去。

河堤旁的绿草都被这大屁股坐瘪了。

壮汉疼得直皱脸。

……

宋延年沉着脸:“吴公子,不管这事是不是家事,这人深夜用麻袋套人,倘若我和周大人没有瞧见,说不得,这便是一场谋杀。”

话才落地,吴家逸惊了一下。

地上的汉子愣了愣,随即也是大力的摇头。

不不不,他没有!

……

宋延年低头看了一眼,就见他的宽袖拂过,一缕风朝那壮汉打去。

壮汉只觉得一股沁凉的风朝自己的脖颈处打来,就似锁开的那一刹那,只听咔哒的一声,他被掐住的嗓子得到了自由。

汉子连忙开口,“两位大人明鉴,小的就是狗胆包天,那也是不敢杀人的。”

“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这这,这收点银子教训人还可以干干,害人性命”他顿了顿,皱着眉苦着脸,连连摆手。

“就那么几两碎银的交易,我要是干了,那不是得亏大了嘛!”

宋延年、周礼:

感情这绑匪也会嫌弃银两不够到位啊。

汉子说到后头,讪讪的揉了揉自己发酸发麻的大腿。

亏了亏了。

这单生意接亏了。

他还不知道,先前收的那些个银两,够不够自己请个大夫瞧瞧这腿脚。

一时间,绑匪郑二身上弥散着颓败的气息。

宋延年跟着感叹。

难,真难!

这年头,做点啥都难!

他重新将视线看向吴家逸,探寻的问道。

“是这样吗?”

吴家逸点了点头,有些郁郁的开口。

“他说得不错。”

“方才在麻袋里,我也听他说了,就是要教训教训我”他艰难的开口,继续道。

“说起要把我打一顿,顺道绑在外头剥了衣裳,将我吊在河堤边,让我明日丢脸丢脸罢了。”

话才说完,他脸上便爬上了一抹的热意。

那是羞躁的。

宋延年和周礼都瞧了过去。

剥衣裳,这是有大仇啊!

郑二瞧了瞧几人,心下一横,非常没有职业道德的将幕后的主使人供了出来。

只听他快言快语道。

“两位大人,我真的没有杀这吴公子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眼睛真诚的看向宋延年和周礼。

“这些个银两便是他夫人给我的,想的便是教训他一顿。”他低头看了两眼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碎银,寒酸不已。

“我郑二的命再贱,那也不能为了这几两碎银被通缉啊。”

宋延年诧异了:“他夫人?”

周礼知道一些内情,倒是不意外这马家闺女做出这般事。

吴家逸以袖遮脸,面上有几分羞愧之意,仔细听,他嘴里头还喃喃的自言自语。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郑二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当下便点头,利落的应下。

“对,我这趟差事的主顾就是他家夫人!拜过天地的那种。”

“要是别人家,我也怕打坏了,回头家里人去署衙里告我,我还得赔个医药费,那我不是亏大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两位大人你们瞧,我连脸都不遮,可见我这心里是坦荡的。”

周礼哼了一声。

头一次听人做坏事,将自己说得这般坦荡的。

宋延年沉吟:“那倒不一定,兴许你是要杀人灭口呢。”

他的视线越过几人,看向远处细密拥挤的荷叶,开口道。

“瞧见那塘的荷花丛没,凶手将人杀了,再在死人身上绑上巨石,船儿划出这片荷花丛,将人往江心一丢,正好神不知鬼不觉。”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郑二听了心里却一寒。

他的视线顺着宋延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好似那儿真的曾经有只小船划过,小船吃水很深,看不清面容的人费劲的将一个麻袋砸进水里,河面漾起大水花,大波纹久久不散

郑二连忙甩了下头,将这不着边际的瞎想甩出脑袋,急急否认道。

“没有没有,我可以和他家娘子对峙。”

他指着吴家逸,“再说了,他也知道这事。”

“肯定是他对不起他娘子在先,不然怎么会惹得她这样一个娇娘子下如此狠手。”

郑二又多看了几眼吴家逸,斩钉截铁,“肯定是这样。”

“大人,你们看他这脸,这薄唇,这小白脸似的面皮,一看就是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

宋延年和周礼没有说话。

……

宋延年瞥了吴家逸一眼。

姑且不论这郑二说的是不是实话,这吴公子确实是生了一副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面相。

眉为情缘官,这吴公子的眉尾有断层且色淡,这是自我心重之人,尤其在情缘上,再深的情感在他的利益面前,都是能被割舍的那一部分。

也许,他也有过心痛不舍的时候,但他却从来不悔。

当然,他背弃另选的那条路倘若走得异常艰辛,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宋延年深深的看了吴家逸一眼。

倘若郑二说的是真的,那么,吴公子另选的这条路是越走越窄,说不得上头还遍布荆棘和霸王花。

……

苦主不愿意去面官,宋延年和周礼也无法。

郑二咕噜的转了下眼珠子,倏忽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百丝灯,认真道。

“大人们,我郑二不扯谎,我和他夫人约好了,等我剥了他的衣裳,就用这百丝灯通知她,见到空中的信号,她便会过来。”

“你们再等等,我和她对峙。”

说完,在吴家逸扑过来之前,郑二一下便燃了那百丝灯,漆黑的天空中突然绽开大朵大朵的烟花,白的,红的,紫的

各色烟花,璀璨的绽放在黑夜中。

宋延年抬头看了看,不得不感叹。

“荒诞,这事整得怪喜庆的。”

周礼点了点头,凑近宋延年,心有戚戚的小声道。

“吴家小子讨的这个婆娘,实在是凶残,比我之前听说的还凶!”

宋延年同样压低了声音,低声道。

“他自己选的路,再苦再难,便是跪着都得走完,既然辜负了别人,那便也得有被人辜负的准备。”

周礼诧异,“宋大人也知道他这事?”

宋延年点头,言简意赅道。

“略有耳闻。”

吴家逸对郑二无可奈何,还有两分的怕,见宋延年和周大人讲话,他竖起了耳朵去听。

宋延年瞥了个视线过去,顿了顿,以正常的音量开口,继续道。

“我和他家奶娘的姑娘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不错的姑娘,人善良大方还有情有义,东湖很多人家上门说亲。”

“过段时间便要成婚了,新郎官是我们东湖的大户人家,家境殷实,人丁简单,新嫁娘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

听到这,吴家逸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

是瑶云啊。

这宋大人说的是瑶云。

她,她竟然要嫁人了……

一时间,吴家逸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宋延年加重了语气,又来了重重一击。

“关键是两人情投意合,姑娘家的娘亲也很满意。”

瞧着吴公子更加失落的神情,宋延年心里头满意了。

周礼多瞧了两眼,也瞧出了端倪,他捻了捻小胡子,乐呵呵的捧场道。

“那是自然,这毛脚女婿嘛,丈母娘是越瞧越顺眼的。”

就在两人一唱一和的时候,昏暗的河堤小路上又来了一位女子。

只见她一身的青衣,头戴幕篱,青纱笼罩,让她的整个面容瞧得不真切。

宋延年几人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去。

那女子惊了惊,脚步也顿了顿,随即微微躬身,示意自己走错了路,转身便要走。

宋延年和周礼互相看了一眼。

这便是吴家逸的夫人。

郑二哪里能让人走,当下便大嗓门的叫了起来。

“吴夫人,吴夫人留步。”

“站住!”

前头的人走得更快了。

宋延年: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他的视线在郑二和周礼大人之间转了转。

方才,这周大人便是这样唤郑二的。

吴夫人的反应,和郑二那是一般模样。

郑二急的不行,当下便喊道。

“吴夫人,他们要抓我去报官,说我杀人性命,你是知道的,我明明就是受了你的嘱托,要将你夫君打上一顿的。”

他威胁道,“他们要是押我去府衙了,我可就把你供出来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公堂便难看了。”

“说不得还得被扣上谋杀亲夫的罪名。”

宋延年和周礼忍不住多瞧了郑二两眼。

真看不出来,这么个大老粗模样,居然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马氏走到拐弯处了,听到这话,跺了跺脚又折了回来,隔着幕篱的帷幔,她重重的瞪了郑二一眼,咬牙切齿的凶道。

“你个中看不中用的!”

“白瞎这么大块头了,连这点事都办不利索!”

郑二一窒,正待发怒,随即又是一喜。

他满脸欢心的抬头朝宋延年看去,讨饶道。

“大人,您也听到她说的了,是,我真没有杀心,这不过是个误会,不不不”他讪笑的又说了两句。

“也算不得误会,这不过是我这等贫民百姓讨生活的手段罢了。”他伸出一个小拇指头,小小的比划了一下,赔笑道。

“顶多是有点出格……呵呵,呵呵。”

宋延年:

不愧是市井里讨生活的,这瞧着是干不过自己,便来软的。

不错不错,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个人才。

那边,听到郑二这话,马氏暗地里咒骂了一声,唾弃了下郑二这怂样。

她绷直着腰,气势汹汹的转身,朝郑二伸出手。

“拿来!”

郑二懵了,“什么?”

马氏没好气,她幕篱下的眼皮子翻了翻,加重了声音,铿锵有力道。

“还什么?当然是银子了!”

郑二不想给,当下便捂紧了胸膛,那几两的碎银藏在那里,他惊慌着表情,失声道。

“那不是给了我吗?”

“给了我的便是我的,哪里有讨回去的道理!”

“你这娘们好生不守信用!”

马氏掐着腰,纤细的手指指着人,虽然是妇道人家,却一点也不露怯,只听她冷哼了一声,丝毫不让步。

“你都将我供出来了,还想要我这酬银。”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到底是谁不讲信用在先?”

她瞥了一眼一声都不敢吭的吴家逸,不屑的嗤了一声,直接指着他的面皮,继续道。

“我瞧他脸上这般干净,想来这不但衣服没有剥,就连那顿打也没打成,怎么,你这什么活都没干,还有脸来要我的银子?”

她狠狠的来回剜了几人几眼,就连宋延年和周礼这陌生人都不放过,恨恨道。

“不还?”

“不还也可以,我赶明儿就去道上,处处逢人就说,我看你以后还找不找得到活儿干!”

“拿来!”她茶壶一样的掐着腰,另一只手摊开。

“凶婆娘!”郑二迫于马氏的淫威,委委屈屈的将银子从怀里掏了出来,捧在手心,耷拉着眉眼。

“都在这了。”

马氏一把抓过他手心的银两,掂了掂,冷哼道。

“早该这样了!当真是麻子照镜子,自找难看!”

这话她瞧着众人说,一时间,也不知道指的是谁,兴许都有。

宋延年:

周礼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撑开折扇,遮掩着动作,小声道。

“凶!当真凶!”

宋延年点头。

虽然他和吴瑶云只是见过几面,不过是点头泛泛之交。

但那吴瑶云显然是个性情坚韧,脾性温柔的女子。

他朝吴家逸看去,不知他此时心里可是悔了。

吴家逸自然是悔的,他垂在两边的手都颤抖了,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就跟笑话似的,当下便怒吼道。

“说够了没有?”

“闹够了没有?”

“都给我闭嘴!”

因为大声且愤怒,他的脖颈和额际都有青筋冒出,披散着头似发疯的野兽。

马氏被吓了一跳,随即怒气又高涨了起来。

当下便指着人怒骂。

“好啊,你吃我马家的,住我马家的,身上这一分一毫,全都是我马家的,你还敢这般大声和我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

宋延年朝周礼看去,周礼点了点头,轻声道。

“吴公子当初上京告御状,后来便做了这马家的上门女婿,马家只得一个闺女,自然千娇百宠,难免脾性大了一些。”

他多看了面前这罩着帷幔的女子一眼。

谣言不实,这马家小姐哪里是脾性有点大哦,那是非常的大!

当初他顾念着同年之情,听闻故人家只余一子,心生怜惜,本想走动走动,不过一段时间,他就听闻他做了马家的上门女婿,这才歇了这心思。

这吴家逸,逃亡的那几年可是全赖奶娘照料,不想这一朝得志,故人便被抛弃了。

这等人,不来往也罢!

那边,吴家逸被马氏这么一骂,眼睛里含着恨意,却又生生压制了下来,只不甘心道。

“你对我再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该找人套我麻袋啊”他顿了顿,忍着怒意和羞躁,继续道。

“还要剥我衣裳,我是你夫君,你这般侮辱我,这又是何意。”

马氏冷哼了一声,不知她幕篱后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是她的声音陡然阴了下来。

“吴家逸,你这人心里想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过是贪恋着我马家的富贵,又想着你以前的知心人,怎么?打量我不知道吗?”

马氏冷哼:“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以为我马秀莲是吃菜的!”

“你这段时间,日日来这儿,不就是瞧见东兴楼戏班子里一个伶人瞧着有几分像以前的知心人么!”

“我就是要让你在东兴楼,在这个地儿,好好的丢这么个大脸!”

眼见这两人又要闹上了,宋延年和周礼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瞧出了几分的无奈。

宋延年:“周大人,不然,咱们走人怎么样?”

周礼点头,“正有此意。”

临行前,宋延年拇指和食指相扣,弹了一道暗劲到郑二腰间,郑二只觉得腰间一痛,随即便似一股热流淌过,整个人都通了。

他手一撑,利落的站了起来,又抻了抻腿,欢喜不已。

“哈哈,我这腿又好了。”

他转头朝宋延年拱了拱手,轻咳一声。

“多谢壮士手下留情。”

壮士宋延年:

“下回别做这事了,去码头扛包也比这好,起码那钱赚得心里舒坦。”

他多看了两眼郑二的面相,指着他印堂两边的眉毛处,开口道。

“此处是家狱,主刑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郑二多听了两句还觉得很动听,心里感叹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大人。

但面前这人接下来说的话,他听着面皮便跟着跳了跳。

宋延年:“我观你这面相,家狱处乱纹丛生,上头一股晦暗之气,像你这样的人,要是走正道还好,一旦走错了路,那便是牢狱之灾缠身。”

“说来便是你的运道比旁人差一些,同样的错事,你比别人更容易被抓包。”

郑二惊疑不定。

“当,当真?”

周礼忍不住劝道,“憨瓜,听宋大人的!”

“你方才也见识过他的手段了,还敢这般头铁?”

宋延年又看了郑二一眼,继续道。

“你家闺女的病来得急,瞧过去凶猛,其实不过虚惊一场。”

“倒是你,千万保重自己。”

说罢,他和周礼便相偕离开,留郑二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也是阴晴不定。

马氏瞧见了忍不住喊道,“你还愣着干嘛,干活啊!”

吴家逸摔袖,咬牙切齿,“秀莲,你别太过分。”

便是此时,他都不敢硬气的称呼一声马氏。

马秀莲半分不退让。

“我就是这般人!”

郑二捡起自己带的麻绳和麻袋,别瞧这东西寒碜,那可是他做活换铜板,自个儿掏腰包买回来的!

他这等贫穷百姓,一针一线都得爱惜。

郑二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夫妻两的事,我便不掺和了。”

他见马秀莲瞪过来,当下便回瞪过去。

“你去说你去说,你明儿就去说!”

“反正我郑二以后不再道上混了,我啊,明儿就去码头扛大包。”

他将空麻袋甩在肩上,溜溜达达的走进夜色中。

“走喽走喽,左右我也没收你的银两,不忙活了!”

马秀莲瞪了几眼郑二,又回头瞪吴家逸,跺脚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吴家逸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一股悲凉之意从他心底漫上心头。

他当真是牛屎糊眼睛,错把珍珠当鱼目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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