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札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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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还是早秋, 札幌路上的行人却已经早早换上了风衣。有些人还在臂弯里挎着围巾,预备着下班降温的时候保暖用。

这就显得只穿一层单衣的七海成了人群中的异类。

北海道虽冷,但也不是这个冷法。往年这时候还有人趁着周末开车去河川两侧露营, 可现在却都早早预订好了温泉旅馆的票,在搭车来这里的路上七海还在车厢里看到了温泉的广告,被雪压弯的松枝下脸比火炭还红的猴子舒舒服服地躺在蒸汽里,看着的确让人立刻就想去泡温泉了。

七海忍不住拿出手机, 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日期——的确还是九月末。

天知道今年奇怪的气候是怎么回事。

当他的视线触及月份前面的年份时, 他忽然晃了一下神。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了将近四年了。

四年前,他刚入学咒术高专, 虽然踌躇满志,但实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一入学就见证了前辈们轰轰烈烈的交流会,以致于误以为所有的交流会都是那样的,直到自己亲身参加了两届,才知道普通咒术师之间的战斗也没那么惊天动地。

而比起那些小打小闹般的交流赛, 他平时接触更多的反而是任务:祓除咒灵、追杀诅咒师、保护被诅咒师盯上的普通人——他本以为自己的青春生活就会在这种不平凡的平淡中渡过。

直到那件事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至今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想:假如那个人还在的话, 事态也不会发展到最后那个地步吧。

不过那都是空想了,人终究还是要面对苍白的现实,七海合上手机, 将手揣回冰冷的口袋里。

他这次来札幌是为了一起咒灵伤人事故, 类似的事件每年都会发生上千起,别说是现在的七海,就连刚入学半年的他都被这频繁的任务频率给搞麻木了。

“日本原来是个这么麻烦的国家吗?”他发出了每个咒术师都会发出的埋怨声。

升学失败会产生负面情绪、失业会产生负面情绪、被分手也会产生负面情绪……好像这群人每天没事闲的净忙着产生心灵废料了, 最可恨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多大的麻烦。

在亲眼看到一位家庭主妇因为没抢到下午五点的打折鸡蛋而产生了一只咒灵后, 七海彻底对自己的职业失望了。

以前选择成为咒术师, 是因为他不想在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中打转,可现在他脱离了原来那种坐办公室坐五十年的泥潭,却陷入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沼泽。

咒术师……真的不能无故辞职吗?

想到这里,七海忍不住想到自己伤重致残结果退居二线的同伴灰原,那个就算缺胳膊断腿了都跳不出这个圈子,只能继续在高专里帮校长戳羊毛毡的可怜虫。

“唉……”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列车到站播报的声音中,跟着人流一起下了车。

现在的他,只能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来安抚自己,不然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生活里坚持下去了。

偏偏这时,一个被人群挤到的中年白领慌乱间踩到了他的脚。那人一回头,先是看到一把与视线平齐的黑领子,向上看,才看到七海冷煞气十足的脸。

七海顿了一下,还什么都没说,就看见那人诚惶诚恐地对自己弯腰道歉。口中时不时冒出两句口音浓重的日式英文。

……大概是把他认成俄罗斯混血了吧,这类人在北海道这边还挺多的,而且日本人对俄罗斯人有一种典型的刻板印象,那就是这群毛熊脾气都不太好,路上遇到最好躲远一点。

七海没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可四面八方隐晦的视线已经聚集过来了,比起脚被踩了一下这种小事,他更不喜欢被人当做热闹围观,所以他简短地说:“没事的,不必道歉。”

然而对方见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神情更加惶恐了,满头大汗地不停鞠躬道歉。

七海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负面情绪开始聚拢,隐约又有要形成咒灵的趋势,如果放任他就这么走了,这只咒灵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

“……”七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请跟我过来一下。”

话音落下,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中年男人的肩膀,手指如铁钳般收紧,丝毫不给对方挣脱的余地。

这一下几乎是把凶悍的刻板印象给钉死了,别说脸色瞬间煞白的中年男人,连四周暗搓搓看过来的视线都瞬间消失殆尽。

他们只是爱看热闹,却不想真的掺和进热闹里面去,当隐约期待的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看了。

七海握着男人的肩膀,将他带进了盥洗室,对很多霸/凌行为来说这里就是必打卡的地点,几乎是背后‘清扫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放下来的一瞬间,中年男人的眼泪就爆发了。

七海没有理会他的求饶,一手将他抵在墙壁上,另一只手魔术般变出一把被层层布料缠起来的厚重短刀,手腕一抖,那些写满符咒的布料就被抖落了下来。

男人余光间瞥见这把杀气缭绕的凶器,吓得两股战战,鼻涕眼泪淌了满脸,他背后的黑气也得到这股恐惧情绪的滋养,迅速生长壮大起来,隐隐有了咒灵的雏形。

“我、我把银行卡的密码都告诉你,求你饶我一命……”

如果是刚入学时的七海,大概会选择更温和的方式对待他;可现在的七海已经是历尽千帆的成熟咒术师了,手起刀落,绝不含糊,‘迂回’二字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别乱动。”他半是威胁半是劝诫地说。

就如同他印象里那位平时温和可亲,动起手来势若雷霆的前辈一样,七海现在动起手来也是唬人得很,一把厚重砍刀像剁肉一样砍进男人脸侧的瓷砖墙上,直接把他背后尚未成型的咒灵一刀剁死了。

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发出诡异的滋哇声,然后如一缕薄烟般消散。

“噫!”男人闭紧双眼,一股寒气自贴近刀片的那一边侧脸直冲脑仁,他险些以为自己的脑袋被砍成两半了,直到耳畔传来七海冷淡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死。

“睁眼。”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七海下垂的眼帘。

“感觉怎样?”七海收起刀,用布一圈圈将它重新缠好。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同时也是保命的家伙,他历来用得很珍惜,这一点倒和那位前辈正好相反。

中年男人见刀片上没血,颤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见同样没有血迹,也没有缺了什么的感觉,顿时长吁一口气,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怎、怎样?”他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七海的问题,然后又在对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前迅速反应过来,“很好!非常好!”

他也不是吓糊涂了顺嘴胡说,而是真的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腰也不疼了,背也挺直了,纠缠已久的负面情绪被一刀剁得灰飞烟灭,心里那些恐惧与慌乱甚至都淡了许多,让他能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现状。

七海见状,满意地将刀收回腰后,特制的高专校服放下来,从外面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向外乱说。”他例行警告了一句,不过就算没有他这么做,咒术协会也会找上这个男人,温柔一点的话就是用钱封口,狠一点就直接催眠让他忘掉这段记忆。

男人胆小地点点头,敬畏地目送他离开了盥洗室,临走前还没忘把‘清理中’的牌子摘下来。

直到七海走远了,他才瘫软地坐倒在地上,口中呢喃着:“果然……他也是那边的人……”

七海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列车上偶然遇见的中年男人不是因为长相害怕自己,而是因为一回眸时,猛然映入眼帘的那枚高专的徽章。

他因为这起意外事故耽误了几分钟,所以走出站台的时候脚步就加快了一些。

而站在车站外面等着他的,除了辅助监督外还另有一人——一个七海仅仅见过数面,却印象极为深刻的男人。

天与暴君,禅院甚尔。

在所有人都穿着秋衣甚至冬衣的时候,只有他还是一身黑t加练功裤的搭配,丝毫看不出温度在他身上施加的影响,加上那身夸张的肌肉,每个人路过时都会忍不住悄悄瞄他一眼。

说他是个禅院或许有些偏颇,这个男人早八百年就放弃自己的姓氏了,可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又令七海感到生理性不适,他自认为和这个男人没那么熟,也完全没有熟悉起来的想法。

要不是因为某个人,他们甚至都不会认识。

当七海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男人就反应过来,漆黑的目光如闪电般反射回去。

在看清是七海之后,他的煞气稍微收敛,微微挑眉,用吊儿郎当的口气说道:“呦,这不是七海同学么?怎么在这里?”

他身型庞大,气势又凶悍,说话时就算语气里掺着笑意,听上去都像笑里藏刀的威吓。

看得出他已经盘问过七海的辅助监督了,那位可怜人也是刚从高专毕业,经验也算不上丰富,看到七海出现之后,频频朝他递来求救的眼神。

七海垂眼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他与自己的辅助监督隔开,“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任务,倒是甚尔先生你,忽然出现在札幌是打算干什么?”

甚尔笑出一口白牙,看得出是想表现自己的亲和,但实际效果却只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头凶悍的野狼了。

“最近降温呐……北海道的温泉还蛮有名的,这不带着家里人一起来泡一泡。”

七海没有对这个理由表达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凡是甚尔这个男人出没的地方,都不会安稳。

他不打算和他过多纠缠,领着自己的辅助监督就想走。好在甚尔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双手揣在裤兜里,笑眯眯地目送他们两个离开自己的视线。

“巧合吗?还是……?”他转头看向车站的出站口,若有所思。

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能打通他的号码的人一手就能数过来,所以甚尔看也不看地就把电话接起来:“喂喂?”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他先是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然后懒洋洋地回道:“我出来当然是有正事,倒是你,把妈妈照顾好,不然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边说,他一边扫向出站口,见那里半天不出现自己等的人,心情越发恶劣。

手机那头的人又怼了他两句,甚尔不屑地嗤笑一声,反手就把电话挂断了。

“臭小子,翅膀硬了,敢训老子……”他嘀咕了两句。

再看向出站口的时候,他眼里就一丝笑意也没有了,冷冰冰得只余不耐烦。

“迟到这么久,该不会死在哪里了吧?”

他转念一想,是委托人自己迟到了,就算他转身走人也无所谓的吧?反正尾款肯定是要打给他的,迄今为止还没有活人胆敢拖欠他的报酬,换句话说,敢这么干的人都被他亲手送走了。

走出没两步,孔时雨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甚尔‘啧’了一声,本来想直接挂断,可仅存的一点职业道德让他勉强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还没放到耳边,他就开始推卸责任:“先说好,不是我不干活,是委托人一直没出现,尾款可一分钱不能少我的……”

然而那头急着找他的原因显然不是这个。

“甚尔君,”隔着听筒和信号,甚尔都能听出孔时雨急促的呼吸声,“你听好,有件大事我必须告诉你,你听了不要太激动……”

“激动?”甚尔嗤笑一声,不屑地随手搭着路边的护栏,“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在这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委托人天降横祸死在半路,尾款打水漂的准备,殊不知孔时雨一句话说出来,就让他眼前空白了一瞬。

路过的行人惊恐地看着手腕粗的实心护栏在他掌心里一样扭曲形变,那破坏力丝毫不亚于一辆高速行驶的小轿车撞上来后造成的效果。

最恐怖的是,做出这一切的男人面无表情,仿佛他只是随手捏扁了一个铝制易拉罐。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他的动作粗暴,表情却无比平静,就仿佛各种情绪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呈现出来的只有一片空白。

孔时雨怯了片刻,最后还是由纪子接过了电话,沉稳地重复了一遍——

“——直哉君回来了。”

‘吱呀’一声,无辜的护栏发出一声哀嚎,然后彻底报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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